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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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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程聽下來,李懷信的神經始終處於緊繃狀態,內心翻湧之後,久久無法平靜,他有點接受不了的是,這他媽也太折磨人了,堪比把人投進油鍋裏炸個幾千幾萬遍,翻來覆去且死去活來的狂虐,偏偏被這倒黴催的老道給攤上,且不論他身處無間囹圄,殺人布陣的所為對錯與否,單李懷信個人而言,對這個之前覺得該千刀萬剮且殺人如麻的妖道,生出了敬畏之心。他從小自視甚高,難能把誰放在眼裏,然而這喪得不能再喪的老道,卻算一個了。

試問天下間能有多少人,能扛得住這樣的經歷,哪怕意志力再堅定,在七絕陣中被虐得人仰馬翻之後,親手殺死妻兒,也會承受不住,幹脆找顆歪脖子樹吊死得了。或者在發現是七絕陣時,就跟大夥兒一起熱熱鬧鬧的赴死,一個也別活,何必做這麽多拉仇恨的事,又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兒,最後人不人鬼不鬼的躲在山頂,受盡煎熬和折磨。

做這一切,無非就是為了活著!讓更多人活著!

扛到至今,歷經無數次崩潰,卻仍不曾絕望到放棄,也算是個人物了。若換做別人,可能早就已經泯滅人性。而他居然還抱著一絲希望,等一個二十年不歸的人,能回來救他們。

簡直癡心妄想,一個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的人,既然二十年前沒回來,見識過七絕陣奪生的威力,應該是驚恐又懼怕的,因為短短一個月內,這些人就會死絕,他既沒能在期限內趕回來,那麽二十年後,就更不可能再回來。

老道卻還在傻裏吧唧的說:“我……等了二十年!”在棗林村這形同囚禁的二十年生涯中,被他送出去求助的阿吉,成了他唯一的希望,因為不放棄,才能支撐到如今,直到有一天清晨醒來,他聽見叮鈴鈴的聲響。老道說:“山頂沒有鈴鐺,其實一直以來,我都懼怕鈴聲,我曾因為鈴鐺害死很多人,然後以千支銅鈴布在千屍陣外,但凡有人闖入陣法內,就會被鈴音攝魂,被陣法困住,出不出得去,只看造化,生死由命。”

李懷信也是遭了此道的,他深知這個銅鈴陣的厲害,道:“普通人但凡入陣,都是九死一生,那一生恐怕還得靠十來轉運,你布下此陣,可是一丁點兒都沒對誰留情。”

“為了防止村民上山破壞千屍陣,我留不得情,只有讓他們有來無回,讓他們知道害怕,不然,我所做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,那麽這半村子的人,也就死得毫無意義。”老道深吸一口氣,讓自己的心緒沈澱下來,盡量冷靜道:“我一直都在懺悔中告誡自己,我是為了救另一半的村民,讓自己能夠稍稍的安心,不至於罪無可赦,我如此日覆一日,苦苦熬了二十年,突然聽見了鈴聲,是來自一早手腕上的那串兇鈴,報應一般,當年我為了自己那一點點私心,沒有將已經是具死胎的孩子埋葬,而將其祭養在身邊,我知道,如果阿吉不能如約回來,我就會殺掉半村人,所以一開始,我就是有預謀的,我想一舉兩得,遂把鈴鐺拴在了一早手上,以此為主導,再施羅剎點將術,於死胎而言,則是千人血祭。”

李懷信不可思議睜大眼:“原來這鬼丫頭,是這樣‘死而覆生’的?!”

“我自知罪孽深重,一定會下地獄,所以我聽見了鈴聲,就知道已經時日無多,我怕我等不到阿吉回來,我死後,一早怎麽辦?村子會怎麽樣?他們還會安然無恙的繼續活下去嗎?”他說:“我想了很多,每天頭昏腦漲,直到有一天,我想,既然開不了生門,不給活人留生路,那就走死路啊,讓死人走死門,這樣總行吧?最後證明,我的想法是可行的,也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,也可能是天無絕人之路,終於讓我做到了,並且成功的把一早送了出去。”

聽到此,李懷信忽地想起在進陣之前,他們被兇鈴引路到懸崖邊上,貞白當時說的死路,死人走的路,聽得他雲裏霧裏,原來竟是這個意思麽,所以,這女冠,早就已經察覺到那裏有個陣法所布下的死門麽?

老道話音不斷:“我讓她去找阿吉,但是一定要避開修道之人,否則,她就會有危險,我不能讓她去冒險,卻不料,她還是招惹上了你,萬幸的是,她沒有出事。”

一早在老道臂彎裏反駁:“我沒有招惹他。”

李懷信道:“你一路尾隨跟蹤了我個把月,又在玉陽江邊馭屍殺人,為非作惡,又把我們引來七絕陣,這不叫招惹?”

一早揚起小臉,憤憤道:“我沒有馭屍殺人,我也不知道,那具行屍什麽時候誤打誤撞,居然也出了死門,在江邊咬死了人,我馭屍只是想將其引回村子,卻不料,把你們也引了進來。”

李懷信才不信這丫頭片子,他挑眉:“引我們進來是不料嗎?”

一早咬了咬嘴唇,坦言:“我之所以一直跟著你,是因為那天誤打誤撞碰上了,聽見你跟你那個同門說話,得知你們是太行道弟子,我爹以前時不時會說起太行道的厲害,什麽是國教啊,受天子倚重,然後每天眼巴巴等著太行道的人來救咱們,所以才想把你們引進來。”

原來如此。

一早繼續道:“我爹讓我去找阿吉,可這天大地大的,我上哪兒找去,我只知道阿吉二十年前去過太行山求助,卻沒能搬來救兵,我就想問問,是不是你們太行道不管不顧?”

李懷信橫其一眼:“他到沒到過太行山還不一定呢,說不定這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,不肯再回去冒險,遂躲起來茍且偷生,或逍遙快活,對你們棄之不顧。”

老道連忙為徒弟辯護:“不,阿吉不是這種人。”

“人是會變的,更何況,人心難測。你方才不是也說,大難臨頭,沒有人性可言麽?!”

老道瞪著一雙渾濁的淚眼,嘴唇顫抖著,卻突然啞口無言。他如何敢去相信,他犧牲妻兒,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,卻換來自己徒弟的背棄呢。李懷信這番話,直接紮了他個千瘡百孔,老道幾乎搖搖欲墜,似乎接受不了這個事實:“不會的,阿吉,他不會的。”

那是他一手撫養長大的孩子,是個尊師重道,心地純良的孩子,阿吉怎麽可能棄他不顧,又棄全村百姓於不顧。

一早攙住老道,惡狠狠瞪著這個戳了她爹心窩子的李懷信,咬了咬後槽牙,遂豁出去一般,伸手從衣兜裏掏出一枚指環遞出去,她說:“阿吉不會,他只是遇害了。”

老道倏地睜大眼,顫抖著手接過那枚指環,細細看過,正是青峰觀觀主的戒指,當年他親手交於阿吉,讓他以此為信物,去太行山求助,老道顫抖著,幾乎難以置信:“你找到他了?”

當貞白望見那枚指環時,倏地一楞。

一早答:“是,我找到了他的屍骨,被埋在一個農戶的家中,埋了整整二十年。他沒有棄我們於不顧,他只是,還未上到太行山,就不幸遇害了。”

當初她還未出生就死了,不曾認識阿吉,父親讓她去找阿吉時,曾畫下這枚指環的圖樣,讓她找到手上戴著這枚指環的人。

貞白蹙眉:“這枚指環,是……”是埋在王六院中那具道人屍骨手上的!

“是我爹給阿吉的,就是我爹的,不應該呈交公堂。”一早轉頭望向貞白,她說:“爹爹叮囑我,出去以後不能害人,所以找到它時我就報了官,總要將惡人繩之以法吧。”

只是沒想到,阿吉的死因未破,卻牽扯出另一樁案子。

也令貞白沒想到的是,那個被埋在王六家院中的另一具無名屍,竟是好不容易才從七絕陣裏出去求助的小道士。

兩者之間,居然那麽巧合的牽連在一起,實在令人難以置信。

更讓老道難以置信的是,他等了二十年的徒弟,早就已經埋入黃土,爛成一堆白骨。

一早之所以回來之後沒有提及,就是不想父親知道阿吉遇害後,痛心難過,寧願當作從沒找到過,起碼還能留給老頭一丁點念想。誰知被這李懷信攪和一通,非假設出阿吉背信棄義,毫不留情的往她爹的心上紮刀子,把老頭對阿吉的信任、希望和多年來的苦苦期盼攪成一灘血肉,這人簡直壞透了。

老道攥緊那枚指環,失魂落魄:“阿吉,他怎麽會……遇害了呢?”

一早抿了抿唇,似是不忍心,她總不能告訴老頭,阿吉這個不爭氣的,跟師父修習多年,卻不務正道,跑去教人家以魂養魂,反倒把自己小命給搭進去了吧,索性幫這個不成器的死小子隱瞞下來,別讓老頭寒了心,遂說:“不知道。”

貞白本欲說什麽,被一早警告性的盯了一眼,便立即會晤這丫頭的用意,話到嘴邊,又生硬的拐了個彎:“如此說來,我們現在都被困在了七絕陣中?”

老道硬著脖頸,腦袋似有千斤重,沈甸甸地點了點頭:“若無法破陣,誰也出不去。”

“所以這小鬼明知道有進無出,卻還故意將我們引進來,安的什麽心?”李懷信沒好臉色,語氣也及其不善:“是想把我們也困死在這裏?”

一早道:“你不是太行道的弟子嗎?”

“敢情你以為,但凡是個太行道的弟子,都能破了七絕陣?我真是謝謝你這麽看得起我太行道啊!”這丫頭還能再缺心眼兒點嗎?當太行道的弟子個個都是大能不成,像這種能吃掉整個村子的大陣,堪比饕餮一樣的兇獸,你要殺掉一只兇獸,能是隨便拎個人就能對付的麽,最起碼你得事先報備一下,讓人掂量掂量能不能應付,如何應付,又需怎樣資格的人才能應付,就這樣貿貿然把他們引進來,不是坑人麽!

然而,這小鬼非但沒覺得自己坑人,還理直氣壯得很:“我爹不讓我跟修道之人碰面!”

這理由把李懷信氣得想抽人:“所以你就來陰我們?!”

老道趕緊護犢子,把一早拉到自己身後,誠懇道歉:“對不起,小女恐怕連累二位了。”

要是讓人連累到被困死,道歉頂屁用,他李懷信向來不是個寬宏大量之人,如履平地且穩穩當當過了二十年,試問誰敢坑他啊,無論王孫貴胄,或太行山師尊長輩,都不曾讓他吃過半點虧,誰知下了山入了世,這些一個又一個微不足道的人,吃了熊心豹子膽,把他坑了一把又一把。

一早半掩在老道身後,遲疑道:“所以你也破不了七絕陣嗎?”

呵!李懷信都快沒脾氣了,在此之前,他根本連七絕陣是個什麽玩意兒都沒聽說過,怎麽破?拿劍捅破嗎?但凡他有點頭緒,現在也不至於滿肚子邪火!

一早轉頭,仰視貞白,問:“那你呢?你能破嗎?”

突然被三雙眼睛齊齊盯著,貞白負手,在背後握緊了手上的木劍,半響才道:“試試吧。”

李懷信偏了偏頭,眼尾一彎,睫毛若羽,蓋住一半眼球。

貞白正好對上他一雙笑眼,有些莫名,這人陰晴不定的,突然樂什麽?

李懷信道:“你說試試,就是行咯。”

貞白:“……”

她什麽時候給了他這種錯覺?

聞言,老道那雙渾濁的眼珠為之一亮,仿佛回光返照,驚異不已:“你真有辦法破陣?!”

貞白:“……我說試試。”

李懷信彎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,毫不猶豫把身家性命壓在她身上:“怎麽試?”

貞白頓了頓,道:“先去死門看看。”

四人正欲下山,末了,貞白適才想起來,還未請教老道名號。

老道作輯:“貧道乃青峰觀觀主,道號青峰子。”

貞白頷首,稱其一聲:“青峰道長。”她問:“你可知,是何人布下的七絕陣?”

青峰子搖了搖頭:“我來時,此陣已成,然後稀裏糊塗被困在其中,根本不知道是何人行的如此兇陣,竟企圖絕盡整個村子,卻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。”甚至有何目的,更是一概不知。

聞言,貞白的眉頭卻驀地蹙緊,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敏感多疑了,但憑青峰道人的徒弟於阿吉,從棗林村出去之後,死於長平亂葬崗下的城鎮中,這麽一牽涉上,那麽她大膽推敲,這裏的七門,會不會也和亂葬崗的七山有所聯系?

她斟酌道:“七門,七山,都是七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巧合,還是陰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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